潮新闻客户端 张杨思颉
《死神来了6》海报
《死神来了6：血脉诅咒》（Final Destination: Bloodlines，2025）在暑期档末尾，走入中国内地院线。这是“死神来了”系列电影在内地影院的首次大规模放映。
尽管在好莱坞“死神来了”属于主流商业电影，但这个系列始终具有剥削电影（exploitation film）的特征。“剥削电影”通常指那些为了获得商业收益，最大化利用（exploit）、呈现某些刺激性内容（如血腥、色情场景）的低成本电影。剥削电影大多是粗制滥造，但一些独具一格的剥削电影已经成为好莱坞流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死神来了”系列诞生于千禧年，2011年第五作品上映后系列一度被制片和发行方宣告 “死亡”（第五部电影的结尾正好接上第一部电影的开场）。制片厂长期搁置了该系列续作的后续开发。
该系列电影通常遵循一个固定的叙事模版。开场某个人突然能真实地预知一起会带来大量人员伤亡的事故，在救下部分（包括主角本人在内）本该身亡的角色后，“死神”会登门“拜访”，逐一带走本该在影片开场事故中死去的角色。而该系列电影对粉丝而言最大的看点就是充满想象力和刺激性的“死亡”场景。
第一部《死神来了》之所以收获商业成功，大体有两个原因。首先，正如片名“Final Destination”所明示的那样，编剧让角色不可逃避死亡-死神（death）带来的宿命（destiny）。在此基础上，编导有意将“死神”面目隐藏，把角色的死亡过程呈现为一连串现实生活场景中偶然巧合、事故的结果。由于影片中角色死亡的过程和原因在现实生活中并非不可能发生，《死神来了》为观众构建出一种看似“真实”的惊悚体验。所以，不少中国观众以调侃的语气将这个系列电影称为“安全生产教育片”，而发行方的宣传也利用了这套话语。
但是，如前所述，“死神来了”系列本质上与剥削电影遵循相似的生产套路。制片方会不断重复利用（exploit）这些套路，直至榨干所有可能的盈利空间。
只要看过几部“死神来了”电影，大多数观众都能轻松掌握该系列电影的剪辑和叙事套路，预判角色的死亡和死亡方式。这意味着，意外不再是意外，偶然因素全部消失，影片的悬念也随之崩解，影片只能以不断升级的惨类“死亡”场景来刺激观众，直到观众对此不再感兴趣。
正在院线放映的第六部《死神来了》在全球也收获了商业上的成功。该片可以看作此系列的软重启。为了激活这个一度“死亡”的系列，第六部电影的编导不得不尝试重构影片中的“死亡”。
年轻时的Iris
首先，这部影片重新解释了这个系列电影的世界观设定。在新电影中，首次出现了某种意义上成功摆脱“死神”追杀的角色。女主角的外婆Iris在上世纪60年代成功躲过死神，最终让家族繁衍到第三代，一定程度上打破角色必死的宿命论。在此基础上，编剧引入“死亡”家族必须按顺序死亡的设定。一方面，这能让观众更容易与角色产生情感链接。基于此，角色惨烈的死亡更能刺激观众情绪。另一方面，世界观的改动让此前无往不胜的“死神”也收到束缚。
让“死神”在影片中被束缚至少有两个好处。第一，这方便编导设计剧情反转。编导可以运用系列电影既有的剪辑与叙事套路误导观众预期。在《死神来了6》中，观众以为即将“死亡”的角色总能安然无恙，但就在角色安全时，意外又突然发生。换言之，通过束缚“死神”该系列电影的核心看点——“死亡”——重新获得叙事上的新奇感。
第二，束缚“死神”使得《死神来了6》不用把全部叙事焦点放在角色对抗“死神”的虚假“能动性”上。换言之，引入祖母Iris这一“逃过”死亡的角色，在让该系列已经高度模板化的叙事重新获得悬念的同时，打开了该系列电影呈现“死亡”这一重大问题的新可能。影片的叙事可以不只聚焦在角色与“死神”的对抗上。整部影片获得更大的表达与叙事潜能。当系列常驻角色黑人验尸官角色JB（由Tony Todd饰演，电影上映时，演员已经因病去世）登场时，这种潜能达到极致。在前五部电影的呈现中，验尸官JB似乎已经对“死神”行动的原则具有某种了解。《死神来了6》解释了该角色“死神”知识的来源：他是多年前被Iris救下的幸存者。由于岁数更小，只要Iris活着，他按照“死神”的规则也不会去世。也正因此，他与女主角外婆成为好友，长期调查“死神”的“行动”轨迹。在《死神来了6》中，女主一行人也通过祖母留下的线索找到验尸官JB，试图寻找摆脱“死神”的方法。听到角色的诉求，JB介绍了欺骗“死神”的做法。在“死神来了”系列中，角色为了保命，逃离“死亡-死神（death）”的宿命，常试图采取主动的行动骗过“死神”（尽管通常失败）。“死神来了”系列这种叙事套路有如下设定：角色要逃过死亡，必须采取某种主动赴“死”的行动“欺骗”死神，但往往这种“欺骗”不能奏效，角色无法逃离“死神”的掌握。
不过，JB最终也提出了一种全新的观点。背对着镜头，JB微微转过头看着银幕画框，对角色言说，同时也（打破第四堵墙）对着观众言说：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死去，关键不是如何摆脱死亡-死神（death），而是过好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这个带有元电影色彩的段落第一次为“死神来了”系列赋予超出简单刺激的可能性，创作者事实上推着角色与观众去思考一个经典的存在主义问题：面对终将到来死亡，个体行动的意义是什么，以及活着的本真的生命究竟为何？
验尸官一角
可是，尽管借验尸官之口提示观众思考，《死神来了6》编剧最终还是遵守系列的模版（角色必死），限制了影片的表达潜能。固然编导讽刺了一种常识意义上对死亡的恐惧（听到验尸官的建议后，女主角的表兄想通过积极的行动骗过死神，最终反而促成自己的惨死），但是创作者本质上依然和电影中女主角的表兄弟相似，从否定死亡的角度来理解生命与生活。影片本身无法呈现生命自身的积极意义。其症候便是，尽管影片引入了Iris这一逃过“死神”的角色，但该角色的“生活”在影片中却显得十足荒诞，与“死”差别不大。Iris逃离“死神”的方式——将自己囚禁在一个完全于是隔离的房中摆脱社会和家人剥离所有具体的生活经验和可能性——实际上是以“活着”的方式经验“死亡”。为了活命，她事实上放弃了生活，放弃了在具体的生活中生成具体的生命经验。换言之，编导并没有真正给这部影片注入生命力。影片中的生命与生活终究也只是某种消极而非积极意义上的存在。而最终这部电影所依赖的票房秘籍，依然是那些是角色生命与身体如“玩具”的血腥死亡场景。
为逃避“死神”，Iris让自己与世隔绝
“死神来了”系列的核心设定实际上内含张力。一方面，“死神”没有具体形象、不可避免，这让电影获得了某种“现实”的刺激感。但另一方面，电影中的“死神”-“死亡”又具有极强的主动性，会主动设计角色的死亡，这意味着该系列电影中的“死神”仍然是某种人格化的人工存在。换言之，电影中的“死神”虽然没有具体形象，但归根结底仍然是一个人为设计的、目的明确的“角色”。
可一旦将死亡“人格化”，就意味着“死神”的套路可以被推测、研究。这意味着这个刚刚在商业上重获新生的“死神来了”系列，再次走回必死的老路。“赖活着”真的能算活吗？这或许是影片中的角色和制片方都需要思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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